若言

---Per aspera ad astra. 守得云开见月明--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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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玄亮/归彼大荒】梦

「五丈」梦
文/若言

仿佛许久没做过如此安闲舒坦的梦了呢。
大敌当前之际,中军帐内是断不会如此安静的,然这时竟如此安静。安静得让人忆起草堂春睡足的时光。忆起早都流过去了、跌入流光之河溅碎成无数片的旧时光。这夜也是格外的黑呢。蜡烛的光像遥远的星一般摇曳不定,映带着所见都影影绰绰不甚分明。感觉不到风,感觉不到时光在周围流逝,甚至越发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,好像都要忘了自己还有身体这回事。只剩思绪迷了路般地跌撞着脱缰。愈加明显的是自己的呼吸,和如这缠绕的夜一般浓重的挥之不去的无力——破碎的、迷乱的、莫名让人坠入回忆中去的夜。
好像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想不明白啊。仿佛有人影在榻前晃动呢。诸葛亮只看清一双灼灼的眼。看不清现在,更看不清未来。但为何有种如此强烈的直觉:只要把破碎的旧时光抓住再拼起来,就能弥合周围这一片错乱,走上这坎坎坷坷坑坑洼洼的前路呢。
早就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。
旧时光。挥之不去的旧时光。
那个将旧时光镀得闪闪发亮、最像又最不像阿斗的人早已不在了;他恍惚看见吴魏二王跪拜他尽心竭力辅佐的皇帝,天下归一,大汉归刘。
不,这一定是梦。前日观星时他已知自己命数将终,大汉气运又能支撑多久?倘若有朝一日他真能斡旋天地、补缀乾坤,那真是太好了;可终究是自己尚未做成的事呢。他从来都是个实干家,匡君辅国安汉兴刘与其说是他作为臣子的义务,不如说是从草庐一执手开始、背负三顾之恩托孤之重、以爱与生命所立的契约。出师表中的字句犹然在耳;虽自可于蜀中偏安一隅,但“汉贼不两立,王业不偏安”,是他大季汉所深深铭记的。克复中原的旌旗,也无时无刻不在他心中飘荡。他不允许自己沉浸于幻想。哪怕一刻也不行。军务太繁忙,恨江山太重,自是天有不测风云,人有旦夕祸福,他也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。但如果不抱着必胜的信念尽力一搏,他又对得起谁呢。
他把最完美最无懈可击的一面交给了季汉,交给三军将士。只有他个人的情感,在乱世在天命在克复中原的冠冕抑或重担下微不足道的思念心绪,是唯有孤独与黑夜可以倾听的。这思念虽曾把他席卷,但也超不出理智的范畴。但只有黑夜,只有梦,才是会让冷静如他稍稍卸下一点防备的;在理智不甚清醒的当口,情感才会不受控制地流泻出来。这自己最爱的人啊只能在黑夜里在梦里有一席容身之地,幻影和思绪曾随着日落后的雾霭纷至沓来,但终将会随着黎明一并逃散。于是起身来,他再不是主公的诸葛孔明,而是万民景仰的季汉丞相。
他诸葛亮字孔明呢。想来是应当在这阴沉如墨的黑暗中擎出一片光明的吧。 黎明终将到来。 地平线上初升的太阳托举出一轮希望,而这每日都崭新的希望是与那旧时光不相容的。如昼与夜的分界一样,一句先帝便无声地割裂了很多很多东西。而这样的意识总会伴随着痛苦袭来。痛。仿佛是身体甚至灵魂中总能凭依的某块被抽空的痛。不,他不允许存在着这样的痛苦。他需要的是冷静的思考,敏锐的决断,勇往直前的信心,而不是会成为牵绊的旧时光和思念。
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?白昼总不是倏然跳跃到黑夜的,想必再深的梦境也是跳脱不出现实的。可现在他身处梦境还是现实呢?分不清昼夜,分不清光影,好似陷于无穷无尽的黄昏。黄昏兀自延展它的深度,向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堕下。由是,应该可以在梦中多流连沉溺一会了吧。
只是啊,或许是因为各感官都衰退了的缘故,为何今日这个梦如此美好,美好到他不愿——抑或无力自拔呢?
周围自是一片错乱;他为何会置身中军帐前?上方谷没有下过雨。司马懿也没有来过。街亭?那只不过是季汉版图上的一个地名而已。马谡是马良的弟弟,马良一直都好。庞统也一直都好。徐庶则不然,若无元直走马荐诸葛,就没有这所有的故事了。夷陵和街亭一样也只是一个地名。主公一直在成都呢,听取自己联吴抗曹的主张,根本就没有修建什么永安宫。关羽是荆州出色的守将。张飞酒后才不会鞭打士卒,顶多拿自己和主公开开玩笑。主公。主公接受了刘表的荆州。不,荆州是刘表的,主公只不过有座新野小城而已。但主公仍旧是“汉左将军宜城亭侯领豫州牧刘皇叔”呢;尽管如此,主公愿意放下这些高高的名头与身段,放下长二十岁的年龄,来到卧龙岗拜见一个未出茅庐的年轻人。之后的一切故事都伏在那张草庐里的西川五十四州详图上了;街亭具有战略意义,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想不起来。想不起来还是没来得及知道?他自己也分不清。
只知道一切的旧时光都流回到那张大而厚重的地图上了。还有那双大而厚重的手上。
一携手,就是半生。
事情的发展完全按照隆中对所规划的那样。只道那刘备遇诸葛亮如鱼得水;岂不闻鱼到南阳,龙飞天汉,鱼水三顾合,风云四海生。取下荆益二州很顺利。联吴抗曹北伐很顺利。伐魏降吴续汉冕也很顺利。北定中原,攘除奸凶,兴复汉室,还于旧都,这平生夙愿,果不其然就这样实现了啊。自是春风得意马蹄疾,一日看尽长安花。是真的。一切都是真的。他看到身侧姜维的眼。姜维被他从魏国招降,他对他极为看中,予以重任,这自然都是真的。他将平生所学及连弩之法传予伯约,这也是真的。只是为什么面对长成了的公子——太子刘禅,他总有种面对皇帝的感觉呢?是了,刘禅是皇长子,自是面目最接近陛下的人了。他有些遗憾没见过陛下年轻时的样子;于是他见到刘禅时有些恍惚?他记得他上过奏请北伐的表章,但北伐太远了,都是过去的事了。但为什么他想到北伐时隐隐会觉得悲伤无力呢?他也有过“吾虽有功于社稷,必损寿矣”的垂泪叹息,但那是南征七擒孟获时候的。
罢了,就像一场梦,都过去了。克复中原既是平生夙愿,再在脑海里萦回一阵也是正常的。他再不能临阵讨贼了;他未出山时便已许下待功成之日即当归隐之愿,如今天命有归,人事已尽,也是他该离开的时候了。于是他上一表,言明家有桑八百株,田十五顷,子弟衣食,自有余饶,愿陛下明思决断莫牵怀挂念。于是尚书李福前来时,他说道他已知其来意。
“可任大事者:蒋公琰其宜也……费文伟可继之。”
“文伟之后,谁当继者?”
孔明不答。
因为他的主公来接他了。与卧龙岗中不同,此回归隐,则是完完全全超脱于这俗世兵荒马乱之外了。纵然归隐他的主公也定当要陪着他的;他说过鱼失水则死,他的主公对此想必更加明白。
说到死呢……往日孔明见云长说个“死”字,心中不悦;可后来他说出这样的话:“臣敢竭股肱之力,效忠贞之节,继之以死!”想必终是对死无所畏惧了吧。
自然无所畏惧。从此再不会有梦境;也再不会有分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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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二学《祭十二郎文》的时候写的……
当时整个人都下笔如有(shen)神(jing)红红火火恍恍惚惚